4-2 失落的記憶~台鹼二部曲

 中華醫事學院護理系副教授／台南市社區大學研究發展學會理事長 黃煥彰

失落的記憶~台鹼二部曲 WORD日文檔


壹、前言
1942年（明治17年）由日本鐘淵曹達株式會社強租民地所興建，生產燒鹼、鹽酸和液氯，亦是日本海軍製造毒氣的工廠，台灣光復後於1946年經政府派員修復，並更名為台灣製鹼公司台南廠，於當年12月25日開工生產，民國四十年更名為台灣鹼業公司安順廠，民國七十一年六月因經濟因素關廠並與中國石油化學工業開發股份有限公司（中石化公司）合併。

台鹼安順廠並於民國五十三年試製成功五氯酚鈉，五十八年實施五氯酚增產計畫，並興建當時號稱東亞最大可日產四公噸的五氯酚鈉工廠，台鹼公司主要產品才轉至五氯酚，以外銷日本為主。民國六十八年，台鹼公司在環保與經濟因素的考量下，於當年六月停工關廠，並封存了近5000公斤五氯酚於廠區內。五氯酚的製程中會產生更具毒性的副產品—戴奧辛。戴奧辛不溶於水，為脂溶性物質，可透過食物鏈持續累積。

四十年間臺鹼公司先後生產燒鹼、鹽酸、液氯和五氯酚。如今留下的，是汞、五氯酚與戴奧辛等有毒廢棄物與深遠的影響。請參閱黃煥彰（2002）‧失落的記憶—台鹼安順廠的污染‧看守台灣，4（2），80—87。
依土壤與地下水污染整治法規定汞的管制標準為20ppm，戴奧辛為1000pg-TEQ/g，表一為國內外環境土壤中戴奧辛濃度管制標準。至2003年3月底止，污染範圍如滾雪球般愈滾愈大，污染地圖彙整如圖一、圖二（檢測單位環保署環檢所）︰
【表一】國內外環境土壤中戴奧辛濃度管制標準

貳、污染現況與記事
對舊台鹼公司的污染說明如下﹕
1.A區（海水貯水池）………….
海水貯水池於民國70年以前緊臨鹿耳門溪，該貯水池佔地13.5公頃，目前有四分之三的土地屬於台鹽公司，四分之一屬於中石化公司，為早期晒鹽及台鹼鹼氯工廠電解海水主要的水源，但也因台鹼安順廠生產廢水的排放，造成貯水池底泥汞與戴奧辛含量偏高。

90年5月的調查報告顯示海水貯水池中的魚類遭到污染，魚體中戴奧辛含量高達8.2~11.6 pg-TEQ/g，這些檢測值比日本1999年與2000年所發表日本高濃度污染魚之最高值9.1 pg-TEQ/g還高（參見表
二），當時並未做有效的危機處理。

【表二】日本2000年高濃度值污染魚調查報告

台鹼貯水池魚體戴奧辛含量—8.2~11.6 pg-TEQ/g
資料來源︰須田光照（日本）

91年本人於台南海岸永續發展論壇會議中公佈臺鹼污染地圖，並強調有兩個水門與鹿耳門溪相通，污染源長期未被有效隔離造成污染擃散至鹿耳門溪。根據環保署所公佈台灣地區十二條河川中、下游底泥戴奧辛背景調查數據（參見表三）鹿耳門溪底泥戴奧辛含量為全台最高，故水門應儘速封閉以隔離污染源。
【表三】台灣地區十二條河川中、下游底泥戴奧辛背景調查數據

資料來源︰環保署

同時成功大學環境微量毒物中心主任李俊璋教授，於其所主持的台灣地區八座垃圾焚化廠附近居民血液中戴奧辛濃度資料之建立研究計畫中意外發現，鹿耳里與顯宮里受檢居民血液中戴奧辛含量平均值達50 pg-TEQ/g，是一般正常水準的2.5倍（參見表四、五）。

【表四】台南市城西焚化爐附近各里居民血中戴奧辛平均值

資料來源︰王昱婷立委

    一般正常居民14~20 pg-TEQ/g-lipid
資料來源︰成功大學毒物研究中心主任李俊璋主任
在17位鹿耳里與顯宮里受檢居民中，有4人血中戴奧辛含量偏高，其中蕭平和里長血液中戴奧辛含量高達154皮克，是目前全台灣血液內戴奧辛含量最高的人（參見表五）。
由於政府的冷處理，十多位漁民在不知污染嚴重下依賴此貯水池生活，不但天天有人撒網捕魚！撈魚！養蚵！還有很多人於此釣魚。

居民不相信貯水池中的魚含毒

筆者訪談於此撈魚的林順峰說︰「這個貯水池的水流進流出，魚蝦成群，漁產豐富，我吃了三十幾年也沒事，大家買我撈的魚，也沒聽說中毒。」但是在追問之下，林順峰卻坦承他曾經罹患戴奧辛中毒徵兆的氯痤瘡。民國91年8月透過壹週刊的報導將事件揭發，事後台南市社區大學多次召開記者會，要求政府正視中石化安順廠污染之急迫性，讓鹿耳、顯宮兩里居民遠離癌症的惡夢。民國91年9月16日王昱婷立委亦於鹿耳門天后宮舉辦「拒絕毒害、保障下一代」公聽會，要求政府能有效處理污染問題及於鹿耳、顯宮兩里進行流行病學調查。然而公部門多年來並未對當地居民有任何的說明會。
汞污染根據農委會漁業署90年度「加強漁業公害防治調查及研究」，列為不公開的研究報告中顯示，鹿耳門溪底泥汞含量為1.4ppm，且吳郭魚肌肉、腸及內臟含汞量全台最高。尤其吳郭魚的腸子汞含量高達4.4ppm，牡蠣與白蝦汞含量亦是全台最高，其中全隻牡蠣汞含量在30～60ppb之間。至於汞對當地居民身體健康的影響評估則尚未有任何的研究，汞污泥的流向易尚未得到有效掌控。

第六屆亞太地區非政府組織環境會議之十四個國家50位成員
民國91年11月4日筆者帶領第六屆亞太地區非政府組織環境會議之十四個國家50位成員前來關心台鹼安順廠，其中日本熊本學園以完整追蹤日本水俁病成為國際知名專家的原田正純教授，在看完污染廠址後表示台灣的問題比日本嚴重複雜，因汞、五氯酚與戴奧辛的污染是於同一地點發生，而日本是分開的。並且污染源滲入地下水後透過食物鏈，會在人體中持續累積，不易排出，而中石化安順廠四周有廣大的漁溫，貯水池的水又與鹿耳門溪相通，政府部門掌握的數據又太少。他憂心政府無法掌握污染面積，而汞與戴奧辛污染易累積在體內，無法排除，未來恐將垂直傳給胎兒，造成畸形。他建議里民應儘快進行毛髮及血液檢查，並同時建立整區污染流佈數據。


日本熊本學園原田正純教授（右一）
日本熊本縣水俁病互助會事務局的谷洋一則表示日本願意與台灣交流，提供處理與照顧人民的經驗，也願意幫忙檢測。
民國91年11月25日日本朝日新聞資深論說委員渡邊齊（曾至世界各國追蹤油症與戴奧辛污染事件）前來訪問與實地了解台鹼安順廠污染及目前政府處理進度，離去前言及台灣政府對受戴奧辛污染民眾的關心與照顧不夠，建議籌組國際聯盟，一起對政府施壓。

日本朝日新聞資深論說委員渡邊齊（右一）
民國91年8月23日與民國91年12月13日多位中石化安順廠土壤污染評估審查委員於審查會中要求政府應有效阻絕污染擴散、關閉水門，並宜針對池內魚類優先進行撲殺。時至今日，民國92年1月底，水門照樣與鹿耳門溪相通，實讓人質疑政府的危機處理能力與行政效力。
民國90年12月底，台南市環保局行文中石化，要求在貯水池水門與鹿耳門溪相通處，以1.4公分的不鏽鋼細網來阻隔魚類進出，並於92年2月11日付諸行動。政府部門討論了半年，最後草率了事，此舉實叫人啼笑皆非。因在水生態系統中，魚類是最高層的消費者，水裡面有更多的是浮游生物、藻類及微生物等，其食入戴奧辛與汞後亦可隨著潮汐進出鹿耳門溪，造成污染的擴散。
左起台南市長許添財、前環保署署長郝龍斌、立法委員王昱婷、黃煥彰副教授及立法委員賴清德
2.    B區、C區（污染控制廠址）…….
為舊台鹼公司鹼氯工廠與五氯酚工廠之場址（參見圖一之B區及C區）。

主要污染物質有汞、五氯酚及戴奧辛，台南市環保局已於民國91年4月11日依土壤及地下水整治法公告為土壤污染控制場址，並由專家學者組成土壤污染評估審查委員會。目前汞污染部份尚未處理，地下水中的五氯酚污染。中石化公司自民國83年以活性碳吸附法處理至今，地下水中五氯酚濃度由初期54.4ppm降至目前0.14ppm。高戴奧辛污染土壤全部挖除，暫存於水泥貯存槽中，於民國91年2月底完工，當然尚有部份超過1000 pg-TEQ/g之戴奧辛污染土壤未挖除。
3.    D區（五氯酚污泥棄置場）….
台鹼公司於民國71年關廠後，以石灰攪拌五氯酚污泥，經由水管抽離灌入對面漁塭，該區佔地約兩公頃，深達二米。70年代期間呈現一片白茫茫的廢土，草木不生，80年代後期，幾經十幾年來的風吹塵揚，演化成單一植被。民國90年8月15日清華大學凌永健教授初步檢測出此廠區0~60公分的土壤中含戴奧辛。民國90年10月15日環保署在該區的檢測值中發現在20公分~60公分的土壤檢測中，4個採樣點中有2點超過1000 pg-TEQ/g的管制標準。民國91年3月15日台南市環保局承辦員楊弘興及謝世傑局長發文將此區污染土壤判定屬一般事業廢棄物，建議以衛生掩埋方式處理，實屬荒謬，我們建議須立刻劃為管制區。
此區域也因政府未積極管制，長久以來此單一植被處，變成台南市婚紗攝影特區，半數的新人前來拍攝婚紗照，甜蜜與幸福掛在臉上，有毒的戴奧辛躺在地上，是何等的諷刺。同時營建署在二等九號道路開路，試挖工程中又將有毒土方挖出堆置路旁，反而造成更嚴重的空氣污染。
經過一年多來的努力，環保署終於於民國92年3月20日將海水貯水池及此五氯酚污泥棄置場公告為污染管制區。

新人露出幸福的笑容，殊不知腳底踩的是含有世紀之毒的土壤
4.    G區（草叢區）….
筆者訪談蔡石城先生（血液中戴奧辛含量居全國第四名），在蔡先生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他位於草叢區後方的漁塭。訪談中他提及草叢區過去亦為漁塭，台鹼安順廠早期的汞污泥就是堆置於此，所以小時候常在此掏洗污泥中的汞金屬再轉賣。

土壤中汞與戴奧辛含量驚人（3米深）
環保署環檢所於民國91年10月3日、民國91年11月19日與92年2月11日採樣分析結果顯示，這近2.76公頃的狹長草叢區是一超級污染區塊，不但深達3米，並且同時遭到汞與戴奧辛的污染，在三次檢測中連同二等九號道路柏油路面底下的採樣點共計有30點，其中有21個採樣點戴奧辛含量超過管制標準，不合格率高達七成。10個採樣點汞含量超過管制標準，不合格率達3成3。其中有一檢測點戴奧辛含量高達979000pg-TEQ/g，汞含量亦高達 91ppm（如圖二所示）。
至於該近2.76公頃的狹長草叢區，如刨除一米深，即有2.76萬立方公尺的土方，以此類推，刨除兩米深，將有5.5萬立方公尺的土方，而刨除三米深則將有8.3萬立方公尺的土方。政府計畫將刨除一萬立方公尺的土方，經過換算，此舉僅能刨除表土（約40公分深），對污染土方的刨除明顯嚴重不足，不但無法有效控制污染土方，也因植被的刨除，造成嚴重二次污染。建議政府應謀定而後動，一次解決問題，以免貽笑國際。


有毒土壤未挖除前
環保局先後於91年11月9日挖除長四米、寬二米、深一米的污染土方，並於92年2月挖除戴奧辛含量979000 pg-TEQ/g的點，然而這兩次的刨除不但深度不夠，也因土壤表面植被被擴大刨除，反而形成塵土飛揚，造成二次污染。

有毒土壤挖除後（反而造成二次污染）

5.    二等九號道路….


路是這樣開的

管線掩埋工程，污泥再現（深一米半）
民國91年元月，營建署二等九號施工單位進行管線掩埋工程，在施工過程中疑似有毒的土方一一呈現。筆者於民國91年2月5日郭信良議員召開的台鹼安順廠污染公聽會中要求檢測，然一個月後施工單位鋪上給配、舖上泥土，並於四月份鋪上柏油。這樣的工程竟把有毒廢棄物留給後代子孫，同時埋藏了我們這一代人的良心與理性。

留給子孫的資產
由環保署環檢所於民國91年10月3日與91年11月19日四點採樣結果，土壤戴奧辛含量分別為7620、81.5、37000及6620 pg-TEQ/g，即四點採樣有三點超過管制標準，這是遲來的正義，也是台灣人無知的悲哀，我們將嚴格要求營建署及環保署必須挖除柏油路底下的有毒土方。


採樣過程（右一為顯宮里里長林進成）


參、另類思維—歷史與生態記憶空間之旅
長久以來，台灣政治決策是以經濟成果為最高指導原則，對土地需索無度，為了以農林支持工業發展，我們大量砍伐原始森林，導致大雨一來，土石成流。
為了扶植工業，我們可以犧牲河流、土地，在所不惜。當經濟成果化為泡沫，我們重新凝視自己的土地，餘留的只剩污染與無奈，而今的台灣，已是「國在山河破」。
臺灣，需要一個污染紀念館，讓人民一起重新思考土地倫理的價值，而台鹼安順廠便是最好的地點。我們是否能仿效德國魯爾工業區，確實有效作好污染調查、管制與處理，並將所有過程留下影像記錄，呈現給國人。

台鹼公司位於鹿耳門溪畔，是鄭成功登陸的位置，具有歷史記憶的空間價值。從鹿耳門天后宮至出海口鎮海宮，長約六公里，如將鹿耳門溪加以整治（將是臺灣第一條被整治成功的河川），並由文建會負責設計規劃，將鹿耳門溪沿岸搖身變成親水空間與歷史記憶走廊，銜接鹿耳門天后宮的廟宇文化。迎面是日據時期的建築—台鹼員工宿舍區，在此可欣賞典雅的日式建築與30年代完整的社區規劃，接著轉入台鹼污染紀念館，思索人與土地的關係。進而前進四草大眾廟，冥思古戰場（鄭成功與荷蘭人交戰地點），搭上竹筏，進入綠蔭隧道，欣賞紅樹林曼妙的生態。
最後轉入台南四草溼地保護區，感受溼地原始的生命力，並至南寮文化村回首鹽田文化，發思古之幽情。一個超級污染區的轉變，將留下掌聲或是噓聲？是否能創造多贏與典範？成功與否，在乎執政的中央政府是否真心與具有城市的遠見。


肆、期待

台鹼安順廠於民國71年6月關廠後併入中石化，污染的元兇應屬經濟部國營會，如污染整治責任的歸屬只由中石化公司或環保署土污基金來承擔，實有欠公允。日本水俁病發生後，污染的整治規劃或經費承擔，主要來自政府。對於台鹼公司的污染，如經濟部無法出面承擔，我們質疑環保署郝署長有何立場要求各工廠作好污染管制，或要求人民配合執行任何一項的環保政策。
如果連政府部門所造成的污染，都無法徹底整治，我們更質疑行政院游院長信誓旦旦的宣言「今年是臺灣的永續元年」。

我們更期待“臺灣之子”—阿扁總統及總統候選人連戰先生、宋楚瑜先生，能疼惜咱的鄉土、疼惜咱的鄉親，一起「救土地、愛臺灣」。

伍、結語

公元前399年春末，蘇格拉底因荒謬的控訴被雅典法庭宣判死刑，執刑的日子延擱了一個月，弟子們懇求蘇格拉底逃亡國外，但遭蘇格拉底嚴厲拒絕，因他認為若選擇逃亡，其一生所堅持的勇氣、正義、德行與知性將隨之瓦解。
執刑當天，蘇格拉底飲下毒藥，身體逐漸僵硬，接著沒有知覺了，獄吏在他臉上蒙上一塊布。突然間，蘇格拉底把自己臉上的布揭開，對弟子克利多說了一生中最後一句話︰「克利多呀，我還欠阿斯克禮皮爾斯（醫生）一隻公雞，請別忘了幫我還他！」（按古希臘習慣，一個人在醫生治好一場病之後，應送醫生一隻公雞作為答謝）。

親愛的朋友，我們對自己的土地所欠下的債，在我們離開時，記得還嗎？
大地是我們共同的母親，水是母親的血液，土壤是胎盤，河流是血管，海洋是心室。如今我們的母親在痛苦的呻吟，在暗自哭泣。每一個世代是地球短暫的過客，這一代人的作為，關係著下一代人的權力。我們無權抹去台鹼安順廠的歷史與經濟價值，雖然歷史總帶著無奈，但我們不能矇住眼睛，以為看不見（其實我們的心靈知道答案），誠實與勇敢的面對是解決問題的開始。這一代人產生的問題，就由這一代人來解決罷，共同許土地一個未來，就是給予子子孫孫一個永恆的未來。

六、誌謝

由衷的感謝晁瑞光先生協助製圖與周威吟小姐於打字與編排上的協助。

肆、附表

一、    台南市環境保護局督導中石化安順廠污染整治大事紀表

二、中華醫事學院護理系黃煥彰副教授對中石化台鹼安順廠污染檢舉
與整治大事紀表[c91.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