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水俁病、油症與越南橘劑對人體健康影響的回顧

 「從水俁病到米糠油症，包含越南在內的各地調查報告」

水俁病、油症與越南橘劑對人體健康影響的回顧WORD日文檔

熊本學園大學社會福祉學部環境福祉學　　原田正純
　　
胎兒性水俁病的發現

　　筆者關於胎兒性水俁病的研究始於一九六○年夏天，當時是因為聽熊本地方（水俁市，minamata）一位母親說，「上面的孩子（哥哥）吃了魚就生病；下面的孩子（弟弟）沒吃魚，沒事」，於是展開調查。

　　沒錯，水俁病是因為食用被工廠廢水污染的魚貝類導致甲基水銀中毒致病，因此，沒有食用魚貝類者就沒有罹病之虞。但問題是，這樣的水銀中毒是否會透過母親胎盤遺傳給孩子？當時一般的看法是，不會。

　　不久研究者發現，水俁病多發地區出現許多類似腦性小兒麻痺的患者，這是非常可疑的現象。日本一般地區的腦性小兒麻痺發生率大約○．○二％到○．二四％，水俁病多發地區的發生率則高達九．○％，而且多發地區與發生時期（一九五二年到一九六三年）都與水俁病爆發完全一致。因此，合理的懷疑是，許多懷孕婦女食用當地魚貝類，雖然症狀不是很嚴重，但可以確認有感覺障礙等水俁病常見症狀。而這些孕婦的家人在那段問題嚴重時期（急性期）出現水俁病患者的機率六○ ％，幾年之後累積出現水俁病患者的機率（慢性期），則達到一○○％。

　　其病徵一般而言主要有精神呆滯、流口水、斜視、運動障礙、身體機型、營養吸收障礙、運動能力障礙等等，由此可見，這些患者應該罹患了相同原因導致的相同疾病。

　　一九六二年兩名幼兒患者過世後進行醫學解剖，結果發現是經由母親胎盤遺傳給胎兒的甲基水銀中毒（胎兒性水俁病）。到目前為止，單單筆者確認的病例就有六十四人，其中十三人已經死亡。

　　之後透過動物實驗證實，甲基水銀中毒會透過胎盤傷害胎兒大腦組織，胎兒性水俁病正式成立，水俁病多發地區胎兒健康也開始成為鎂光燈焦點。

新潟與美國都陸續出現病例

　　前述，日本最初水俁病病例主要出現在熊本縣水俁灣一帶，後來證實污染源是水俁市的「新日本窒素」（新日本氮氣，現已改名為「チッソ会社」（Chisso氮氣公司））。到了一九六五年，新潟市（niigata）阿賀野川河口一帶出現日本第二宗大規模水俁病病例，經測查，污染源為上游六○公里、昭和電工所屬的鹿瀨工廠（從事乙醛生產）所排放的廢水含有大量甲基水銀。由於污染源很快就確定，新潟市有遭受污染之虞的居民紛紛進行毛髮水銀測定，證實其中許多為水俁病患者，同時也發現高達七十七名孕婦的毛髮水銀值超過暫定安全基準50ppm以上。相關單位據此建議這些懷孕婦女，最好不要產下可能已經罹換水俁病的孩子。因為有此預防作為，後來新潟證實為胎兒性水俁病的病例只有一例。

　　一九七二年，伊拉克方面傳出大規模農藥導致水銀污染事件，醫學報告指出，當地出現五名重症胎兒性水俁病病例。

　　不過在此之前三年，一九六九年美國新墨西哥州某小鎮居民將用甲基水銀處理過的種麥餵食豬隻，一個月之後屠殺吃了這些種麥的豬，一家人用了三個月把這頭豬吃完，不久便紛紛出現水俁病病徵。後來調查發現，該頭豬甲基水銀含量高達27.5ppm，這位農民八歲、十三歲、二十歲的三個孩子確定罹患甲基水銀中毒也就是水俁病，其中一人特別嚴重，幾乎成為植物人。不幸的是，懷有六個月身孕的母親也吃了那頭豬，胎兒因此罹患重症胎兒性水俁病。

　　日本於一九五九年確定水俁病致病原因，但前述熊本縣水俁市的胎兒性水俁病病例，卻從一九五二年就陸續出現，事隔多年，已經無法採集胎兒誕生時母子毛髮與血液進行檢測。所幸日本人有保存臍帶的習慣，醫療與研究人員便收集這些臍帶，進行甲基水銀分析，結果發現與環境污染的甲基水銀值一致。這顯示婦女的子宮也是容易形成水俁病的環境，而經由遺傳罹患水俁病的胎兒，有明顯智能障礙狀況。
　　後來菲律賓的民答那峨島、馬來西亞、印尼等地都出現疑似水俁病病例，研究人員將檢體帶回日本分析之後發現，其甲基水銀含量只有熊本水俁市罹病胎兒臍帶水銀值的十分之一。整體而言，熊本胎兒性水俁病患者臍帶的甲基水銀值，大概是印尼雅加達灣漁民體內水銀值的一百倍。

黑娃娃
　　一九六八年夏天。以北九州為中心的西日本一帶爆發廣泛米糠油症事件。其原因主要是，油脂工廠在米糠油加工除色、除臭的過程中使用PCB（多氯聯苯）為熱媒，卻操作不慎讓多氯聯苯混入米糠油之中，導致食用者PCB中毒。經官方統計，患者數目高達一八五七人，但非正式估計則據說超過一萬人。後來進一步發現，患者身上檢測出比PCB毒性更強的PCDF（多氯夫喃）、戴奧辛等物質。

　　米糠油症患者症狀主要為顆粒狀氯痤瘡，皮膚又癢又痛，消化器官與全身機能都會受到影響。這種疾病也會影響胎兒，導致胎兒發育與營養吸收障礙，並且出現皮膚暗沉（色素沉積）、濕疹及肝臟肥大等狀況。可見PCB毒素會透過胎盤導致胎兒中毒，這就是所謂的「PCB胎兒症」，罹患這種疾病出生的胎兒便是所謂的「黑娃娃」。不過，這些黑娃娃身上除了PCB之外還有其他有毒物質。因此精確地講，黑娃娃所罹患的疾病應該稱為「胎兒性（米糠）油症」才對。

　　PCB等有機氯系化合物的特徵是，一旦進入體內就難以排泄出去。所以，即使停止攝取有毒物質已經二、三年的婦女，一旦懷孕還是可能使孩子罹患胎兒性油症。換言之，婦女懷孕能讓PCB與胎兒一同排出體外，因此產後母親體內PCB毒素大量降低。但問題是，就人類天生保種的本能而言，母親是絕不希望孩子代替自己承擔毒素的。基本上，米糠油症屬於食品公害，而有機氯系化合物導致胎兒生理障礙的事件，世界各地屢見不鮮。比如，一九七六年七月十日義大利歇貝索市（Seveso）以及一九七七年到一九八○年美國紐約州「尼加拉瓜瀑布市（Niagara Falls）、「愛河」（Love Canal）地區也都出現令人矚目的病例。
　　
越戰枯葉劑的影響

　　有機氯系化學物質導致人體生病的狀況，越戰期間美軍大量噴灑的枯葉劑可說是最明顯案例。總計從一九六一年到一九七一年十年之間，美國在越南大概噴灑了七二○○萬公升（含有五萬五千噸有效成分）枯葉劑。當時這種藥劑俗稱「橙色劑」，主要成分為2．4．5-T（三氯苯氧基乙酸）與2．4-D（二氯苯氧醋酸）的混合物，再加上猛毒的戴奧辛（2．3．7．8-TCDD：四氯戴奧辛）等等。這些有毒物質的含量推定高達五五○kg，散佈各地之後美軍又投擲燒夷彈，結果產生更大量的戴奧辛。其結果是，最近越南當地垃圾焚化廠仍可以驗出非常高濃度的戴奧辛。

　　根據位於胡志明市、全越南最大婦產科醫院的「茲士醫院」統計，該醫院每年為大約一萬三千到一萬七千名孕婦接生，其中手術生產的五千人，流產與死產率的一九五二年統計是○．四五％，一九五三年一．二％，但到了一九六七年劇增到一四．七六％，七六年更高達二○．二六％。雖然七九年之後稍稍降低，卻仍維持在一○％左右多年。

　　另一方面，胎兒先天異常的比率，一九五二年的統計數字是，每千人二．三二人，到了一九六五年提高到五．一九，七九年更高達一○．五九，而且之後持續升高，一九八六年為一六．○，八七年為一四．六。

　　然後，胎兒出現胞狀畸形的比例，一九五二年每千人為八．○人，五三年七．八人，到了七六年提高到二五．○，七七年三八．五人，八七年四五．七人，八八年更增加到五一．一二人。除此之外，當地女性性器癌與肝癌者不斷增加。

　　筆者曾在一九八八年到一九九二年長期前往越南進行臨床醫學調查，根據一九八八年在多克賓求村的調查，三八六位孕婦生下的孩子之中，先天異常的有三三人，比率為八．五五％；隔年則是三八一名孕婦生下五十名先天異常孩子，比率為一三．一二％。當地就學學生三一二人之中，十九人先天異常（六．○九％），主要症狀有手指腳指異常，四肢、口唇、頭部、顏面、耳蝸以及全身皮膚異常等。不過，這類先天異常算是症狀較輕的，更嚴重的是內臟畸型。當然，重症者很可能已經死亡，所以，實際病患數目應該比當時的統計高出許多。

　　根據日本紅十字會調查，日本地區新生兒先天異常發生率約為○．五三％～一．八四％，而且只要有非常細微的症狀，都會列入這項統計，對比之下，可見越南地區先天異常問題有多麼嚴重。南越地區可說是人類有史以來枯葉劑污染最嚴重土地，以致於至今當地女性懷孕仍得面臨產下先天異常兒的高度危險。另外，曾參與越戰的美國等國家的軍人及其後代健康是否因此受到影響，也有待調查。
　　
未來的〝生命〞

　　我們必須正視這樣的事實，那就是如果因為環境污染而使胎兒所成長的唯一環境──子宮受到影響，人類下一代就不可能有正常的〝生命〞。這是非常可悲的事情，母親用來孕育下一代生命的胎盤竟然成為毒物溫床，母親對下一代健康誕生的期望也因此破滅。而要解決此一問題，除了開發更安全的科學技術與化學物質之外，現代社會所有公民也應有清楚認識，我們污染環境不只危害自己，也會讓未來的〝生命〞無法正常生存。

　　特別是國家發動戰爭或者企業追求利潤乃至於行政怠慢，一旦這些原因導致胎兒健康受到傷害，我認為這已經是犯罪行為。我們當然不能否定胎兒有要求健康、正常生活環境的權利，身為地球村公民的一份子，每個人都有責任創造出能讓所有生命健康共存的環境。

　　筆者在熊本地區長期調查胎兒性水俁病，有位媽媽即使所生小孩罹患重症胎兒性水俁病，仍細心呵護直到小孩二十二歲過世為止。她強調，「這個孩子是神恩賜的寶貝」，即便這孩子從出生到過世為止沒講過一句話，儘管有嚴重身體障礙，但生命價值是沒有差別、不容否認的。甚至我們要強調，對於生命或者身心障礙兒差別待遇或歧視的人，正是水俁病等傷害人類新生命的幫兇。

　　六○年代之後，外因性內分泌擾亂物質（環境賀爾蒙）成為全球普遍困擾，其問題本質與水俁病、米糠油症、越南枯葉劑等危害並無二致。由此可見，人類無止無境追求開發的心態應適可而止，人類社會實在經不起這樣繼續追求便利的自我糟蹋。

參考文獻

原田正純：《水俁病》（岩波新書），《水俁病所反映的世界》（日本評論社），《水俁病與世界之水銀污染》、《胎兒所傳遞的訊息》（實教出版）。《胎兒性水俁病與PCB胎兒症》（目前還有米糠油症嗎？住手吧！戴奧辛污染．關東環保協力網編）。《越南戴奧辛對人體的影響》（亞洲環境白皮書二○○一／○一，日本環境會議編）
Harada M. : Intrauterine Poisoning, Clinical and Epidemiological Stuydies and Significance of the Problem, Bullutin of the Institute of Constitutional Medicine, Kumamoto University, Suppl.vol.25
,1-60p,1976.
Harada M. : Minamata disease, Methylmercury poisoning in Japan caused by environmental pollution, Critical Rev.Toxicol.,25(1)1-24p,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