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詹怡宜
6年前的那天來到這裡,黃煥彰一直想不通,為什麼一大片面積只有芒草可以活,而且土壤顏色如此怪異,他好奇詢問附近居民,才漸漸知道這是受到嚴重污染的土地。
記者:「那時候這裡還沒寫本區受污染?」黃煥彰:「沒有,全部都沒有,是後來才有,這都是攻到後面才變成這樣的,這裡也沒隔,沒有,完全沒有,這個都是後來這2、3年一直攻,攻防以後慢慢的。」
是因為黃煥彰這幾年的爭取,才標示出警告字牌的。這處從日據時代開始做鹼氯化學工廠的土地,除了生產鹽酸,日本人還 曾經用來製造毒氣,做軍事用途。光復後台鹼工廠隸屬經濟部,一度生產作除草劑的五氯酚,直到聯合國公告禁止製造五氯酚,整座台鹼工廠也在民國71年宣布關 閉,但沒想到禍害延續至20多年後的今天。黃煥彰:「前面這一塊是鹼氯工廠,後面這塊是五氯酚工廠,鹼氯工廠剛好留下汞污泥,五氯酚工廠,五氯酚是一種農 藥,五氯酚留下來是戴奧辛。」
戴奧辛甚至已經深入人體,在一次學術單位對居民進行的戴奧辛檢測中,黃煥彰注意到有幾個人血液戴奧辛含量高得不尋常,像這位阿嬤,在正常人頂多20皮克的對照下,她的數值高達160皮克。黃煥彰:「這個人好像在今年的五月份就死了,就走了,差不多是半年的生命。」
為什麼這幾個人體內戴奧辛含量那麼高?黃煥彰開始尋找共同點,發現他們不但住台鹼工廠附近,大多在工廠邊的蓄水池或 魚塭裡捕魚,自己也吃捕來的魚,像這位他訪
黃煥彰漸漸驚覺,這些案例恐怕不是巧合。黃煥彰:「我剛開始不是訪問他,我在訪問另一個人,我訪問完時他突然爬起來,過來說我要接受你的訪談,我說為什麼?他說我孩子昨天去世,36歲鼻咽癌。」
數據證明工廠附近顯宮里和鹿耳里,癌症死亡比率的確偏高。越接觸這些居民,黃煥彰發現越多無奈的故事,這位林秋男先 生從小靠工廠邊魚塭過日子,一家9個人中有7個人罹患癌症,弟弟妹妹30多歲陸續因肝癌病逝,他自己這幾年也飽受皮膚癌之苦。黃煥彰:「就算會社(台鹼) 的戴奧辛可以扯上關係,也有吃到戴奧辛的人現在活到8、90歲的也有,所以你可以怎麼牽拖呢?我們說自己的身體不好,這樣比較快啦!」
接下來的調查工作,黃煥彰陸續蒐集到數據,證實蓄水池附近魚塭,甚至旁邊的鹿耳門溪裡,魚類的汞和戴奧辛含量都偏 高,更進一步透過訪談,瞭解當年台鹼工廠的作業狀況,他找到曾經在台鹼上班的一對父子。黃煥彰:「那時候製作的過程,氣體會漏出來,難免漏出來,我們如果 聞到,流鼻涕、流眼淚,還會咳嗽。」
40年次的兒子林顯中則在五氯酚工廠服務十多年,最近他發現當時同部門裡12個同事在工廠關閉20年後,現在只剩下2個人。記者:「其他人呢?」黃煥彰:「都已經往生了,年紀都跟你差不多這樣年輕,多也多不了幾歲。」
一項項證據指向污染來自台鹼公司,不過民國71年關廠以來,產權已經移轉給中石化,到底該向誰討公道?誰該為污染負責?成為棘手的問題。
黃煥彰從台鹼留下來的一箱箱公文資料中,希望尋找出蛛絲馬跡,這6年來他不知已經看過多少研究報告,整理過多少文件 資料,果然發現很重要的內部文件。黃煥彰:「當時也講到說,如果以後有類似這樣的問題被發現的時候,那麼法律上的責任要由誰來負擔,其實那時在內部文件裡 面就有在討論。」
這証明原來經濟部在關廠前,早就瞭解污染的嚴重性,只是終究沒有處理,就將財產移轉給不知情的中石化。直到20年後 問題陸續浮現,包括工廠旁台南市政府規劃的二等九號公路上,竟挖出各種不同顏色的有毒泥土。記者:「這就是在開挖那個土地的時候?」黃煥彰:「對,他們在 挖,是二等九號道路。」記者:「可是怎麼這麼多種,就一個地方有這麼多種不同的顏色?全部都是那裡挖出來的?」黃煥彰:「對,那裡挖的,那現在知道這各自 是什麼成分,有些也都很難講,太複雜了。」
帶我們到採集怪異泥土的現場,黃煥彰說環保署檢測的結果,這塊區域曾經出現破紀錄的141萬皮克戴奧辛含量。黃煥彰:「其實你看它有地域性,五氯酚工廠對過來這裡,那邊141萬嘛!這邊97萬多,所以整個流佈應該就是這個方向流過來。」
他陸續證實工廠附近水的污染、土地的污染,也要求相關單位立起告示牌,讓人們瞭解危險性,但是就在距離不到幾公尺的 竹筏港溪裡,居民還在捕魚,這位太太繼續把捕到的小魚賣到附近魚塭作飼料。黃煥彰:「原本會社(台鹼)當時在做五氯酚,比較毒的東西,其實到現在20多年 了,怎麼還會有,其實如果說人會長什麼,我告訴你全台灣到處都有。」
許多居民不願面對污染,是擔心影響生計,使得黃煥彰的工作格外辛苦,他認為政府應該將附近徹底檢測,清楚控制污染 源,而他所能做的則是繼續拜訪居民。這戶住在工廠邊靠魚塭為生的家庭,先生1年前做氣切手術無法工作,只好由太太負責捕魚。黃煥彰最近說服成大免
黃煥彰和里長實在很難跟林枝村解釋,在常人約20皮克的情況下,
不只關心身體狀況,在一次次的訪談中,黃煥彰也發現這對帶著孫女生活的老夫妻,因為先生的病而陷入困境,曾經發動募款嘗試為他們解決難題。
當黃煥彰瞭解得越多,就越同情這些污染受害者,逐漸把這塊區域當作自己的責任。從積極請求環保單位作土壤檢測,到讓 政府確認這是受污染廠址,其實是經過好幾年的爭取努力。黃煥彰:「所以這個是到91年,
也因為黃煥彰的提醒,92年8月鹿耳里居民逐漸意識到污染對他們造成的傷害,決定成立自救會上法院控訴,向中石化求 償10億元,目前已經進入訴訟程序。黃煥彰:「如果今天政府能夠還給我們一個好山好水好土地,不賠償又有什麼關係,可是你政府要展現你的誠意,就是你要編 列經費,要編列多少逐年來整治,你不是一直擱在這邊啊!」居民開始站出來表達意見,但黃煥彰的工作沒有結束,他繼續要求環保單位擴大對台鹼工廠旁遍佈養殖 業的鹿耳門溪,做完整的污染檢測,得確保沒有更多人再受害,也希望政府單位回顧當年那段以工業犧牲環境的歷史時,願意用更謙卑負責的態度,面對無辜老百 姓。黃煥彰:「我是想說,這個事件是不是能找回台灣的一些誠信,找回公理找回正義,其實是最重要的。」
雖然6年來黃煥彰尋找到的答案是一段土地不堪的過去及沈痛的代價,但幸虧有黃煥彰不放棄的追蹤,正義公理或許還是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