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鹼阿嬤：「我好痛喔！」

 六十九歲的陳喊，單眼失明，兩年半前因血管阻塞截去 一條腿，病況急轉直下，目前全身從臉到腳都嚴重水腫，四肢無力，只能躺在家門前的便床上，仰賴家人照護。七月十五日見到她，老人家在我們這些陌生人面前哀 哀切切地哭了起來：「我好痛喔！我的命為什麼這麼艱苦？」由於嚴重的嘔吐感，她已經三天未曾進食，身體水腫得疼痛無法翻身，更無法移動就醫。她身形削瘦的 丈夫說：「看醫生也沒用，只是吃止痛消炎藥而已。」陳喊從二十幾歲就在台鹼安順廠擔任雜工，包括清洗水銀槽、五氯酚裝箱等可能接觸毒物的行為，都是她的工 作範疇。

驚心！    陳喊截肢 林小妹長滿瘤

十 個月大的林小妹，清秀細緻的小臉上竟長出一坨十元硬幣大小的血管瘤，怵目驚心。林小妹之前在治療期間，血管瘤的表皮極為薄弱，睡眠時不小心壓到便血流不 止，沾染得棉被和彈簧墊都得清洗，甚至數度進入成大急診，媽媽只得鎮日把她抱在懷裡，小心翼翼呵護她睡覺。林小妹並非家族特例，她兩歲半的哥哥，腰部也長 了血管瘤，年紀小小已知道遮掩。在林氏家族的長輩裡，罹癌者多達七人，其中六人已死亡，年輕的林媽媽說：「他們爸爸還說，保險保多一點，要是有什麼萬一， 還可以讓我們母子生活。但是如果以後人家一聽到媽祖宮就不讓你保，那怎麼辦？」

安 順廠就緊鄰鹿耳門天后宮，其中污染受害最深的顯宮里，於一九九九至二○○三年之間有二十四位居民死於惡性腫瘤，惡性腫瘤死亡率達三九．三四％，遠高於同一 期間國人的二五．八八％。除此之外，周邊居民罹患高血壓、糖尿病、腎病變、膽固醇偏高的機率，分別是台南市平均值的四倍、十倍、十一倍和二十六倍。「安順 廠周圍魚塭每家每戶都有故事│癌症的故事。」黃煥彰指出，光是緊鄰廠址的漁家，就有五十人罹患癌症。

痛心！    毒魚下肚 禍延至下一代

日 本追蹤水俁病達四十年的熊本學園教授原田正純，曾來台勘查台鹼污染廠址，他指出三點事實：一、台灣政府的污染流布調查不確實；二、台鹼污染案比日本水　病 更加嚴重複雜，土地同時遭汞、五氯酚及戴奧辛污染；三、根據日本經驗，這絕對會影響到下一代。日本熊本縣於一九五○年代爆發甲基汞污染引發的水俁病，病患 症狀以神經中毒為主，如語言失調、視覺障礙、記憶喪失等，同時亦見嬰兒智能障礙與畸形的案例。而戴奧辛更以「世紀之毒」惡名昭彰，透過食物鏈傳遞，由於屬 高脂溶性，不易為動物及人體所代謝，且將透過哺乳傳遞到下一代，毒性好發於肝臟、皮膚、神經及生殖系統，並可能致癌。

顯 宮里和鹿耳里大多數的居民世代以水產養殖和捕魚為生，範圍就在安順廠海水貯存池、週邊魚塭及附近竹筏港溪和鹿耳門溪。居民回憶，小時候只覺得工廠排放出來 的廢水味道刺鼻，有時廢水才一排放，池子裡的魚全翻了白肚，孩子們便喜滋滋撿死魚回去下飯。至於漁民們賣剩的魚，當然便帶回自家食用，或是分贈親戚，「毒 自己的家人。」蔡登進的說法反映了居民內心深沉的悲哀。根據衛生署調查，本區民眾有二八％吃過海水貯存池的水產，抽檢其中五十四人，居民血液中戴奧辛濃度 平均為八一．五皮克，約為國人平均的四倍。而六十五歲的吳信，血液戴奧辛更超過三百皮克，堪稱台灣之最。

不 過根據黃煥彰長年在此田野調查的經驗，他估計實際情形比官方調查更加嚴重：「我們田野調查附近居民，幾乎百分之百吃過貯存池的魚。」黃煥彰帶領台南市社區 大學同仁晁瑞光及許淑茹在當地訪談民眾，往往得經過兩、三個月的「搏感情」，民眾才會透露實際狀況，特別是台鹼的老員工，往往承受極大同儕壓力而不願提及 往事。長期以來，受害民眾默默承受生理、心理及經濟上的痛苦。

怎放心！  舉證困難 考驗才要開始

環 境犯罪致病的因果關係舉證，向來都是污染案訴訟的一大難處。政府確定發放五年十三億後，計畫為當地四十歲以上居民做全面性的血液戴奧辛及汞濃度檢驗，然而 如林小妹的情形便無法得到補助：「記者問我們：『確定是因為戴奧辛造成血管瘤嗎？』其實我們根本沒辦法證實，家裡只靠爸爸一份薪水，戴奧辛檢驗要四萬塊 啊！」黃煥彰也認為，十三億的補償未考慮到舊台鹼的第一線員工，以及當地嫁出去的女兒和所生的子女，而這些族群極可能是整個家族都受害，亟需普及篩檢。

如 今在媒體推波助瀾下，安順廠污染不但獲得政府回應，隱性的受害民眾也慢慢站了出來，「這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們願意思考自己和土地的關係，也開始思考到對下 一代的影響，這是全民教育啊！」晁瑞光認為，十三億發放下來，會是另一個開始；如何確保補償費用安然抵達真正的受害者手中，將會是未來重點工作。台灣蠻野 心足生態協會也表示，相較於一般過失傷害加害者需要照顧受害人一輩子，對一千多戶居民給予五年十三億的補償顯然不足；然而後續的國賠訴訟需要更多律師的投 入和居民的參與，而且將是長期抗戰。

記 者見到陳喊時，恰是炎熱的午後，蒼蠅圍繞在她水腫無法移動的身軀，時而放肆停留。安順廠龐大的整治費用（估計在五十億之譜）也引來另一群蒼蠅，許多國外的 環境整治廠商紛紛向台南市政府接洽，探尋承包工程的可能，黃煥彰更不時接到環工及營養食品廠商的來電騷擾。從此刻開始，對政府及受害民眾的考驗才真正展 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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