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鹼安順廠的過去與未來-讓聲音聽得見
轉載自社會科學論壇 http://140.116.218.118/Forums/html/report6.htm撰稿:張卉君
◆ 前言
臺灣,需要一個污染紀念館,讓人民一起 重新思考土地倫理的價值,而台鹼安順廠便是最好的地點。
- -黃煥彰
◆悲 傷的鏡頭,流淚的河川
一段二仁溪污染的影片和社區大學志工巡守的畫面,是黃煥彰教授帶來的第一記當頭棒喝。
彷彿從光明大道轉身到晦暗的巷弄死角,我們在舒適整齊的演講廳裡,望著照片中橫躺在河岸邊的動物屍體、紅褐色工業廢水在河口奔流、混合著垃圾與塑料已然奄奄一息的烏龜、以及蔓延二人溪後段堤岸三公里沿線的死魚,將河川染成了一片血腥紅色…怵目驚心的畫面讓本應安適的聽眾瞬間坐如針氈。
手持相機獵取過無數鏡頭,那是第一次,黃煥彰拍照拍到流淚。而這些悲傷的鏡頭,則讓所有在場的聽眾,都聽見了河川的嗚咽。
拿著相機的攝影者,多半是追尋著「美」的事物與藝術,將美學在鏡頭底下加以實踐,並與眾人分享。而黃煥彰教授卻反其道而行,用他的相機記錄了台灣受傷的土地和河流,讓這些眾人漠視、忽略慣了的影像,在相機特有的聚焦與放大功能之下,要大家睜大眼睛正視台灣的污染問題。由於對土地和河流的感覺十分堅持,黃煥彰決定,把河流找回來。然而,若是全民沒有共識,黃煥彰斷言:三十年後也找不回來我們的美麗河川!
黃煥彰教授在拍 攝二仁溪之後,開始注意台鹼安順廠。為了證明污染不解決,最後會影響的是所有人身體的健康,黃教授對台檢的追查至今已迄七年。
黃煥彰回憶,他真正開始作環境運動是在民國九十年五月左右,從無人知曉一直到到九十四年後期,幾乎所有媒體都來拍攝。從93起TVBS「一歩一腳印」、東森電視台的「一個話題」,甚至是王小棣導演所編寫的「45度c天空下」,亦將黃煥彰等人的故事涵涉進去。污染案受討論的開始時,遭受到當地居民的反彈,他們並不承認台鹼的污染對其造成影響,一直到九十四年之後,當地民眾才願意站出來,形成強大的張力。
◆ 台 鹼安順廠的悲劇,世界第一
故事發生在鹿耳門溪,水非常乾淨,是鄭成功登陸的地點。
然而從七十年的地圖中,我們看到台鹼安順廠的位置,廢水從三十一年開始排放到蓄水池,再排放到鹿耳門溪一直到海中--在民國六十年之前台灣的工業發展都是犧牲土地和河流換來的。民國七十一年後鹿耳門溪截彎取直,直接到達海水。然而鹿耳門溪仍不斷淤積。當地漁民抽鹿耳門溪的沙去圍漁塭,漸漸判斷出整個環境的問題。黃煥彰說,那時候他到員工宿舍進行訪談,幾乎每一戶人家都有癌症去世的案例。於是他判斷台鹼安順廠所造成的污染,是影響當地居民健康最大的威脅,於是他開始進行對台鹼安順廠的深入調查,得知台鹼安順廠在1942年興建完成,並開始生產燒鹼鹽酸和液氯。產量增加時大約在民國五十年代左右,因為當時台灣開展塑膠工業,需要氯氣;這家工廠在民國五十八年時開始生產農藥---五氯酚納。這種農藥除了毒性強之外,亦生產了高度的戴奧辛。
黃煥彰教授說,戴奧辛污染事件最嚴重是在越戰時,美國噴灑落葉劑。在越南,母親懷孕時中毒,幼兒會變成連體嬰、畸形兒。而在日本類似的案例是水俁病的問題。在當時,日本稱為「人類史上最大的犯罪」---水俁病。嚴重的汞污染透過食物鏈,累積在人體的各部位,而使孕婦產下了許多有問題的畸形兒後代。而一個產下智障小孩的家庭面對的不只是孩子本身的問題而已,而是在經濟、精神等層面都造成了重大的打擊。日本曾針對此污染案例挨家挨戶地做訪查。到現在為止被認定為水俁病受害者有一萬多人。當時有一位美國攝影師尤金史密斯,拍下了許多水俁病的案例,後來成立了一個資料館;日本的雄本大學學生幫助受害者餵食,已經五十年;針對這個嚴重的污染事件,日本首相小泉表示:我無條件地道歉。然而在台灣,疣症事件亦發生過,政府對受害者並沒有做什麼幫助。日本的原田正純教授,在讀博士班時因為關心水俁病而去做田野調查,挨家挨戶訪談,將居民的痛轉換成大愛,之後他便到世界各國去關心,因為他希望類似水俁病的案例不要在其他各國發生。
台鹼污染案爆發之後,日本雄本大學的教授來台灣,實地到台鹼安順廠探查了三次,一個七十幾歲的學者看了 之後指出:
1.你們的問題比日本嚴重。
2.調查不確實,數據太少。
3.依日本的經驗,安順 廠的污染絕對會影響到下一代,要整治時會面臨很大的困難,因為全世界沒有一個國家在同個地方同時產生汞和戴奧辛。
可 見台鹼安順場的污染問題,可居世界第一。
然而,在台灣並沒有很多人意識到環境污染的嚴重性。黃煥彰指出,台鹼事 件影響了兩個族群:分別是當時在工廠的員工,以及吃蓄水池中魚類的人。
台鹼安順場在民國五十三年試製五氯酚鈉成 功,工廠在民國七十一年之後關廠,卻留下汞、五氯酚、戴奧辛污染。為了節稅,廠方拆掉了所有設備,但當時生產的廢棄物並無搬離工廠。然而六十年來唯一的整 治方法,竟然是「雨水自然沖刷法」。
◆政 府漠視,草菅人命
追溯污染的歷史發現,從五、六十年代開始便有漁民從蓄水池捕漁貨賣到台南市。可以知道蓄水池中受污染的魚蝦通過魚貨的買賣,其蔓延影響層面已不只是周遭的漁民,而是全台南市的居民。安順廠所造成的污染直到近年才被揭發。當時郝龍斌巡視台鹼安順廠之後,才知道大草原原來是工業廢棄土。民國91年七月份,李俊璋將其調查交給環保署,政府卻在91年7月的報紙上掩蓋事實。對此事關注已久的黃煥彰教授不滿政府的作為,於是在91年.8月15日的壹週刊上報出,標題為「戴奧辛再現,毒害兩千人」,在當時台南在地的中華日報也以一版半的版面報出此事。
黃煥彰說明,從民國90年5月的調查報告中就已經顯示貯水池中的魚體有毒,然而之後,政府並無並禁止當地居民捕撈,只是在魚塭旁豎立告示標語。然而,老居民們不識字,並無法讀懂標語,使得警告牌的豎立如同虛設。再則,當得知蓄水池的魚有毒時,池中與鹿耳門溪相通的水門並無封閉。由於黃煥彰教授對此事的高度注目,指出政府不斷隱瞞事實,並且沒有危機處理能力。他在92年.7月3日召開了記者會,公佈種種觀察後得到的證據與資料,總算讓政府以鋼板對貯水池的水門做有效封閉,這種簡單的工程,政府竟然拖延進行了一年。
持續以十分縝密的態度做文件蒐集的黃煥彰教授以公文證據說話,顯示早在70年12月30日中的文件其實就已經知道蓄水池的魚汞含量超過標準,研究結果顯示魚類超過食用標準,政府在整個事件的時間點上,早就知道其危險性,卻完全沒有實行任何緊急措施,並且還隱瞞當地居民,一直到92年8月 21日,居民經由社區公聽會,得知漁塭裡的魚蝦有毒。
早期由學者們涉入調查台檢安順場的污染案,在當時曾受到居民的反對。居民為了生計不得不在漁塭裡寄託對生活的需要,對於黃煥彰等學者告知漁塭中的魚有毒的消息置之不理,甚至視其為一派胡言。政府的謊言不敵一連串的證據一一拆穿、顯形,也隨著當地居民潛藏的病狀慢慢爆發,居民才漸漸相信自己仰賴生活多年的漁塭帶給他們的莫大毒害。終於從94年開始,居民開始對黃煥彰教授訴說環境污染對他們產生的傷害--於是多位患大腸癌的老居民、長期於五律酚工廠工作並開過七次刀、身患皮膚癌、四肢僵硬的陳喊女士& hellip;他們紛紛走出了家門,掀起自己隱藏在衣物後潰爛已久的傷口、萎縮的四肢、膿臭的水泡,用殘破的身體向大眾抗議政府草菅人命的態度。
而 這些委屈的、隱忍的過去,長期以來不見天日的折磨與淚水,都在黃煥彰的鏡頭下得到吶喊發聲的機會。
台檢安順場的 污染不僅僅在漁塭部分,其周邊的腹地如二等九號道路、草叢區的土地等區域亦藏有嚴重的問題。
黃煥彰教授戲稱自己是黑心政府背後糾纏不輕的鬼靈,他的視線尾隨著政府的作為,用數據、照片一一揭發了政府完全漠視、息事寧人的一貫態度:91年2月5日:二等九號道路有毒廢棄物公聽會,卻沒有受到正視,政府掩埋了良知良能;91年年底重新檢測,又開挖,在一米二以下的路面以下,戴奧辛含量為7620;93年3月再測出戴奧含量上萬,最高達141萬,遠超過戴奧辛管制標準1000毫克。原以為政府會挖除二等九號道路的污染物,然而政府只是裝腔作勢地做表面清除,於是黃煥彰在 93年8月30日再度召開記者會,指政府除污草率,結果挖出深達三點七米的污染物。黃煥彰說,許多的調查都低估了污染量,光2等九號道路便挖出了 26000個太空包,每包1.3噸,污泥如何移除都是很大的問題。
而草叢區方面的處置亦無完善措施,中華日報在 92年4月2日又再度指出,環保署開挖恐造成二次污染。94年以後環保署進行測試,在鹿耳門溪的後段的竹筏港溪挖出污泥,後來居民在空地上改種有機蔬菜。 然而,社區土壤檢測仍超過標準值。
◆ 環境運動需要一擊中的
「檢舉只有一次的機會。需要經過長期的田調,才能夠一擊中的。」黃煥彰教授懇切地說。
對於台檢安順場污染案,他以長期的關切以及身體力行的親自探訪,深刻地體驗了居民的痛苦,他的角色也從關注議題的學者轉變成聆聽居民們傷痕的好朋友。他到任何場所都講台鹼問題,並且以無數次的公聽會和記者會,甚至在2003年亞太十四國第六屆環境會議中提出,就是要讓台灣的民眾、甚至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環境污染對人類造成的悲劇與影響。在這些過程之中,黃煥彰提到農委會對於他的威脅利誘,深感在台灣不誠實已經成為一種文化,萌生了一種「國在山河破」的悲痛,而學者做再多的研究都無法了解自己的土地。
台鹼安順場整治的當務之急應該是清除鹿耳門溪和竹筏港溪的底泥,然而卻因為環保署法令問題 無法清除。一直到2006年的十二月,黃煥彰仍在為疏浚鹿耳門溪污染在召開記者會、增加污染事件上報的曝光率,用永不妥協的精神與政府公權力刻意的忽略對 抗。
而台鹼歷年的股東從經濟部、台灣省政府、中油公司一直到中石化,無人願意承擔這個燙手山芋的善後責任。中油釋出中石化股權,急欲撇 清責任,然而事實真相指出:污染行為人就是中油經濟部。
黃煥彰指出一個結論:法律強姦了事實。
他 嚴正地呼籲,期待法律人追求事實真相,因為社會需要正義、公理、良知,真相中的污染行為者應負責。。
綜觀台灣的 污染問題,台鹼案其實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只不過我們都不願面對。
若是長期關注環境議題的民眾就可以知道,政府無論在興建公共措施、推動所謂社會經濟的部分,都對台灣的環境規劃以及污染問題考慮得很少,真正面臨問題時又試圖掩蓋真相,息事寧人,然而真正的受害者是生活在其中的民眾,是腳踏著台灣土地、仰賴著台灣河川之水的我們!唯有發出自己的聲音,讓政府理解群眾的憤怒,才能使我們的生活得到應有的品質,也使得受害的人們得到伸張的機會。希望有更多的人關注這個部分,也讓台灣的環境保護運動可以從地方開始長出力量。
◆ 迴響
黃 教授鏗鏘有力的演講與呼籲,擲地有聲。讓會場每一位聽眾的血液都隱隱沸騰了起來。
身為社科院院長的主持人陳振宇教授首先呼應,他謙虛地說,自己做為一個傑出的學者跟黃教授比起來很渺小、很慚愧。他唯一可以驕傲的是把黃教授邀請到成大社科院來,跟大家說這些事情。同時陳教授也說,這個演講只是一個開頭,希望成大人聽完演講之後都可以投入這個工作--在田野調查中如何去收集和組織,這個功夫也是一種研究。
陳振宇院長有感而發地說:「成大做為一個一流大學,不應該只是計較國際論文的篇數,搞社會科學的人可以找到另一塊區域去發揮。黃老師是學化學的,但很多人沒有他的道德勇氣。很多人做了調查把數據給政府之後便不聞不問,而不覺得是自己的責任,這是我們大家要思考的。當不誠實變成台灣的文化,講真話的人反而要被噓,整個台灣社會普遍呈現出知識程度越高道德良知越低的現象,這是十分值得反省的。若是我們對這些問題坐視不管,要如何對台灣喊出愛台灣愛土地的口號?」
院 長同時也希望社科院可以推動這方面的工作,帶領學生和老師對社會議題的敏感度,並且可以實際去實踐一些關懷。而今天的演講,就像在心裡頭種下一個種子,並 且去影響週遭的人。
黃煥彰教授認為,社會學家有很多部分可以做,如果不面對問題只有做研究,則這樣的研究跟台灣 的蚊子館沒有什麼不同。後代的子孫世世代代都要在此生活,如果不能積極地保護我們自己的環境,台灣的明天都不知道在哪裡。
響應黃教授的發言,現場一位台灣文化研究所碩士班的聽眾提出了一個疑問:「想請問除了台鹼安順場,您是否有做過六輕的問題?湖山水庫的問題至今仍沒有解決 …」只見黃教授略帶感慨地表示,台灣的污染問題太多了,根本就疲於奔命。當他意識到環境運動是一個大課題之後,決定專注於二仁溪、河流、台鹼等問題,提出「就地戰鬥」的策略。他認為每一個環境保育社團和NGO團體應該要守住當地,要談永續,台灣有很大的努力空間,最重要的就是要為自己的家鄉就地戰鬥,也期待將來會有更多的生力軍加入,把心中的良知道德勇氣表達出來,也為台灣生態的永續發展盡一份心力。
黃煥彰教授瘦白的身影看似斯文,在談起環保的議題時顯得十分有力。就如同他的演講,傳達出強大的信念,也感染了在場的每個人。如同播下了一粒粒希望的種子,越多人理解台灣環境目前受到的威脅,也就能影響更多的想法和作法。相信只要「維護美麗家園,推動生態永續」的信念在每個人的心中發芽,台灣的環境就可以繼續欣欣向榮。
◆延伸閱讀
◎ 文章:失落的記憶~台鹼二部曲(節錄) / 黃煥彰http://eec.kta.org.tw/magazine_html/environment13-4.htm
◎網站: 台鹼、河流故事館@一隻聒噪不已的烏鴉
http://www.ewho.idv.tw/
◎ 網站:綠色陣線協會
http://www.gff.org.tw/new/news20041025.htm
◎ 網站:蜂報
http://www.cyberbees.org/blog/archives/001489.html